她回到婴儿的睡房,冷冰冰地打量他。他才十个月大,但病恹恹的,总在哭闹。他上个月才学会爬。说不定他有小儿麻痹症或者其他什么毛病。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墙上也有。珊迪凑上去看,琢磨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珊迪今年十七岁,七月和丈夫庆祝了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和罗伊斯·麦克杜格尔结婚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六个月,看上去就像固特异的轮胎人,婚姻当时在她眼中正仿佛卡拉汉神父所说,是上帝祝福的逃生路线。但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一坨粑粑。
粑粑,她厌恶地发现,这正是兰迪涂了满手、满墙、满头的东西。
珊迪站在那里,麻木地俯视着婴儿,一只手握住冰凉的奶瓶。
她放弃高中学业、所有朋友和成为模特的理想,为的就是这个?为了住在弯道区这么一辆丽光板台面成块脱落的破烂拖车里?为了白天在小作坊打工、晚上不是泡酒吧就是和加油站那群烂仔打扑克的丈夫?为了长相酷似烂仔老爸、到处抹粑粑的小崽子?
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人,因为他傍上的那头母老虎终于跌下地窖楼梯,摔断了脖子。
六点差一刻,第二杯咖啡就快喝完,她正在抽契斯特菲尔德香烟,《新闻先驱报》砰的一声砸在屋子侧面,落进蔷薇花丛。本周第三次;凯尔比家的兔崽子真是没治了。送报纸说不定搞坏了他的脑子。唉,让报纸在花丛里再躺几分钟吧。第一缕稀薄的金色阳光斜射进东边的窗户。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她不愿因为任何事情搅扰眼前难得的宁静。
搭伙的客人有权使用炉子和冰箱,和床单每周换洗一次一样,费用包括在租金里;片刻的宁静很快将被打破,格罗夫·维瑞尔和米奇·西尔维斯特马上就要下楼来喝燕麦粥,然后去盖茨瀑布城他们工作的纺织厂上班。
像是受到了召唤,二楼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西尔维斯特厚实的工装靴紧接着踏在楼梯台阶上。
伊娃不情愿地起身,前去拯救那份报纸。
婴儿扯着嗓子号哭。
5
清晨六点零五分。
婴儿微弱的哭泣惊扰了珊迪·麦克杜格尔的晨间浅梦,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前去看个明白。她在床头柜上磕了胫骨,不禁骂了一声“粑粑!”
孩子听见她的声音,哭得更响亮了。“闭嘴!”她叫道,“我来了!”
珊迪穿过拖车里狭窄的过道进了厨房,她身材瘦弱,即便曾经有过一星半点的美貌,现在也快彻底消失了。她从冰箱里取出兰迪的奶瓶,正要加热,转念一想:去他妈的。既然那么想喝,小杂种,那就喝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