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正午时分,知县骑着他那匹年轻的白马,穿戴着全套的官服,在亲信长随春生和快班班头刘朴的护卫下,驰出了县城北门。春生骑着一匹健壮的黑骡,刘朴骑着一匹黑色的骒马,紧紧地跟随在知县白马的后边。三匹在马厩里憋了一冬的牲口,被辽阔的原野和初春的气息激动着,撒欢尥蹶子,嘴巴里发出咴咴的叫声。刘朴的骒马啃了知县白马的屁股,白马猛地往前蹿去。崎岖的道路正在化冻,路面上漶出一层黑色的泥浆。马跑得不稳,知县将身体前躬着,双手紧紧地揪着散乱的马鬃。
他们朝着东北方向前进,半个时辰后,越过了春水汹涌的马桑河,进入了东北乡茫茫的原野。下午的阳光很温柔,金黄色的光线照耀着遍野的枯草和草根处刚刚萌发的绒毛般的新绿。野兔和狐狸,不时地被马蹄惊起,连蹦带跳地蹿到一边去。他们在行进中,看到了胶济铁路高高的路基和正在路基上工作着的人们。一望无际的原野和高高的蓝天带给知县的明朗心情被长蛇般的铁路彻底地破坏了。不久前马桑镇惨案的血腥场面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展开,他感到心中窝憋,呼吸不畅。知县用靴跟磕碰着白马的腹部,白马负痛狂奔,他的身体随着马的奔驰上蹿下跳,心中的郁闷似乎得到了稍许发泄。
太阳平西时,他们进入了平度县的地界,在一个名叫前丘的小村里,寻到了一个大户喂马打尖。房东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秀才,对知县毕敬毕恭,敬烟敬茶,还献上了一桌子酒饭。有红萝卜烧野兔,有大白菜炖豆腐,还有一坛黍米酿造的黄酒。老秀才的奉承和发自真心的款待,激起了知县的满腔豪情。他感到,高尚的精神在胸中激荡,满腔的热血在沸腾。老秀才挽留知县在家留宿,知县执意要走。老秀才拉着知县的手,热泪盈眶说:
就不能讲良心;要讲良心,就不要当官。”
知县冷笑道:
“说得精辟,还有什么话,老夫子一并道来。”
“速将孙丙擒拿归案,是大人的惟一避祸之方,”师爷目光炯炯地逼视着知县,说,“但我知道您做不到。”
“所以你要走,”知县道,“你还乡养老是假,避祸远走是真。”
“大人英明,”师爷道,“其实,大人如果能割断儿女私情,擒拿孙丙易如反掌,如果大人不愿意出面,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了!”知县冷冷地说,“老夫子请便吧!”
师爷拱手道:
“那好,大人再见,愿大人好自为之!”
“老夫子珍重!”知县转身对着院子喊叫,“春生,吩咐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