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三月(克莱尔二十二岁,亨利三十岁)
克莱尔:我们就这样结婚了。一开始,我们住的是雷文斯伍德线附近一幢双层公寓楼的两居室。天空很晴朗,面前一片奶油色的实木地板,一间满是老式橱柜和陈旧设备的厨房。我们四处采购,星期天一整个下午都泡在箱桶之家209里,互相给对方买结婚礼物。订购的沙发塞不进房门,只得又退回去。这间房子成了我们进行各项生活实验、研究彼此性格的场所。我们发现,亨利很讨厌我一边吃早餐看报纸,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敲牙齿。我们协定:我可以随意听琼尼·米切尔210,亨利可以尽情享受毛茸茸乐队211,但前提必须是对方不在家。我们分工:亨利承包所有的厨房活儿,我全权掌管洗衣大权,可我们谁也不愿吸尘,结果只能请钟点工。
我们开始循规蹈矩。亨利在纽贝雷从周二一直工作到周六。他七点半起床,煮咖啡,匆匆套上运动服,出门跑步;回来后冲凉,穿上衣服,再轮到我摇摇晃晃地下床,趁他吃早饭的那会儿工夫和他聊聊天。等我们都吃完早饭,他便去刷牙,奔出门去赶地铁,而我则回到床上,继续再睡个把小时。
我再次醒来时,房子里就很安静了。我洗个澡,梳理头发,穿上工作服,再给自己来杯咖啡,走进后卧室,也是我的工作室。然后关上门。
刚结婚的那些日子,我在小小的卧房工作室里,真是举步维艰。在这个所谓的我自己的地盘里,没有一丝亨利的踪迹,它如此狭小,也局限着我的灵感。我像是只困在纸茧中的蛹:四周布满了一幅幅雕塑素描,那些细小的笔触就像张开翅翼的蛾子,拍打着窗玻璃,企图从这狭小的空间里逃逸出去。然后我做出模型,也就是那些按比例缩小的雕塑。我的才思日益迟缓,它们仿佛知道我要让它们挨饿,阻碍它们成长。到了夜里,我会梦见各种色彩,梦见自己的手臂伸进一大桶纸浆,我梦见我成了个女巨人,那微缩的花园已不容我立足。
艺术创作——或者任何创作——最具说服力的,便是把缥缈虚无的构想,变为现实,放在那里,变成一个由世界的物质组成的物质。喀耳刻212、宁薇213、阿尔忒弥斯214、雅典娜215,一切古代的女巫,无论是把男人变为令人惊讶的动物、偷盗魔法的秘密,还是掌握千军万马,她们一定都能体会出这样的感受:看呀,那是一件全新的事物。称它为猪猡、战争或是桂树。称它为艺术。相比之下,我手中的魔法,只是一些滞后的雕虫小技。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