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有人说两句开玩笑的粗话,毫不客气地把手风琴打断;有时候有人用压倒小提琴声的高嗓门儿问:“让我说说话,好吗?”便向参谋长汇报起来,小调羹在铁茶缸里叮当响着;有人打起长长的呵欠,“啊哈哈哈哈……”就扒拉起干草。
理发员细心地注意着:自己拉小提琴是不是妨碍军官们做事,准备随时停住不拉。
此刻克雷莫夫想起了白发苍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捷克著名小提琴家扬·库贝利克[7],为什么他觉得库贝利克也会拜倒在师部的理发员面前,自叹不如呢?为什么像小河流水一样简单的曲子,那纤细、颤抖的小提琴声,此时此刻似乎比巴赫和莫扎特更能表现出人的心灵的广度和深度?
克雷莫夫又一次感到孤独的痛苦。叶尼娅离开他了……他又一次痛苦地想,叶尼娅的出走是他一生的关键:他还在,但等于死了。她真的走了。
他又一次想,有许多可怕的、残酷无情的事应当对自己说说……不应该再羞怯,不应该再用手套捂着脸……
股的肥马,两匹马拼命要把粘在一起的两个屁股蛋儿挣开。小时候这幅画在他心里引起的乏味又浮上他的心头。
“这太好啦,”别尔斯基说,“就是说,后备队到啦。”
“是啊,当然很好,”瓦维洛夫附和说,“师部要反攻了。”
这时候克雷莫夫听到罗季姆采夫低沉的声音:
“花儿,花儿,果儿结在工厂里。”
小提琴声似乎唤醒了他对时间的感觉。
时间好比是一方透明的境地,人在其中出现,活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批的城市在时间中出现又消失。时间把它们带来,又把它们带走。但是他头脑中出现的完全是另外一种
克雷莫夫似乎把所有的精力在夜战中耗尽了。要想看到罗季姆采夫,必须转过头去,但是克雷莫夫没有转头。他想:“汲干了水的井会感到自己是空的,大概就是这样。”他又打起盹儿,低沉的说话声、枪声、爆炸声汇合成一种单调的嗡嗡声。
但又有一种新的感觉进入克雷莫夫的脑际,于是他又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个房间里,百叶窗开着,他凝视着射在壁纸上的晨光的一个斑点。那斑点爬到挂镜的边棱上,像彩虹一样扩散开来。一个小男孩的心颤抖起来,一个两鬓斑白、腰间挂着沉甸甸的手枪的人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
一个人身穿旧军装,头戴绿星的军帽,站在管道当中,在拉小提琴。
瓦维洛夫看到克雷莫夫醒来,俯下身子,对他说:
“这是我们的理发员鲁宾契克,拉得好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