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站起身迎了上去。
“一点儿不错,大夫,”说着他走进堂屋,“我早说过,您就像专吃死人肉的兀鹫一样准时。”
妻子走进卧室去为看病作准备,医生和上校留在堂屋。天很热,可医生那件纤尘不染的亚麻外衣却处处透着凉气。女人说她准备好了,这时医生把一个装有三张纸的信封递给上校,临进卧室时他说:“这是昨天报纸上没登的消息。”
上校猜得出这是一份油印的秘密传单,是最近国家大事的概况,关于国内武装抵抗运动的现状。他感到沮丧。看了十年的秘密传单,他始终纳闷
“和那个扮成老虎跑进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营地里的英国人呗!”上校答道,他烧得厉害,在吊床上翻了个身,“他是马尔伯勒公爵。”
天亮时他感到浑身都散了架。等到敲第二遍弥撒钟时,他才爬下吊床,回到被那只公鸡的啼叫搅得乱哄哄的现实中来。上校头晕目眩,一阵恶心。他走到院子里,在冬日草木的窸窣和阴湿的气味中向厕所走去。在这个锌皮顶的小木屋里,便坑冒出的尿臊味使人憋闷。上校刚揭开盖板,坑底便嗡地腾起一群三角形的大苍蝇。
是一次假警报。上校蹲在未经拋光的踏板上,体验着无法解除内急的懊恼。压迫感变成了消化道里的阵阵隐痛。“毫无疑问,”他嘟囔着,“每年十月都这样。”于是他再次摆出自信而又充满天真期待的神态,直到肚子不那么疼了,这才又回到房里去照看那只公鸡。
“你昨天夜里烧得说胡话了。”妻子说。
她虽说是生了一个星期的病才刚见好,但已经开始收拾房间了。上校使劲回想着。
“不是发烧,”他撒谎道,“是我又梦见那些蜘蛛网什么的了。”
每次发完病,妻子就显得格外精力旺盛,一上午她把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除去那架挂钟和那张仙女画,每一件东西都挪了窝。她是那样单薄而又灵活,当她穿着条绒拖鞋和扣得紧紧的黑外套走来走去的时候,轻盈得仿佛能在墙壁间穿行。不过,正午十二点以前,她就恢复平日的体积和重量了。卧床不起时,她简直就是一片虚空。而这会儿,她正在一盆盆西洋蕨和秋海棠间忙碌着,到处都可以看见她的身影。“要是阿古斯丁还活着,我真想唱支歌呢。”她一面说,一面搅动煮在锅里的热带土地出产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想唱你就唱吧,”上校说,“唱歌能消除烦躁。”
午饭后,老两口正在厨房里喝咖啡,医生来了。他一把推开临街的大门,大声说:
“病人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