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观音早收完,还剩最后一点茶要炒,等贩子带着油滑的弹性和亲昵的熟练上门来收。老婆脚踩制茶机,就踩不动了,从茶青堆里拎出来一只死老鼠。想必是吃了老鼠药,药死了,结果炒进了观音。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等跛脚良避着人,在茶叶堆上划圈,念一个咒,茶青便算干净可卖。这次老婆来叫他作法,他却执意不肯了。老婆埋怨几句,说他自出差错以来,脾气古怪,也就未再管他,倒掉茶叶,显见吝惜。晚饭时,老婆故意提起,等儿子回家,让他教教阿爸做生意。跛脚良心上一悲,这个不懂的女人呵,还全不知我们儿子多半已经出事情了。
再打给广州和国权一同做工的同乡小兄弟,也姓林,同宗祠下面另外角落的,算起来和国权是远堂叔侄。
离乡久远,去外地打工,教人骗去做传销了,关在一个黑黢黢小屋子,不得联络亲人,每日白菜稀饭,好容易跑出来,感谢公安干警挽救,青春没有全耗费掉,音乐才能保留住了,还发展了,现在有机会向全国人民献唱。
跛脚良的心一跳一跳,夹了两筷萝卜饭,吃不下了。他向女儿说:“你弟别是给抓去干这个了。”女儿怀抱外孙,看一眼女婿。女婿说:“不能呢。”
摞筷,女婿说:“爸,慢坐,我去冲个澡。”
跛脚良说:“下午冲澡啊。”
女儿替女婿答:“中午刚出公差回来。”
水蒸气细细地从厕所门底溜出来,让电视上金衣歌舞着的人更像演西游记了。在活泼的水声里,跛脚良想,人无非两种,一种遇事迎上前去心里舒适,一种绕开走了舒适,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找不出话,缓了会儿,说:“我还是挂记你弟——他姐夫能在单位上查一查吧?”
女儿说:“怕难呢。现在都留记录的,轻易不能查。国权没事的,他向来是懒,等过年回来,我批评他。阿爸你恢复得不错,脸上都看不出来燎过了。你这个腿脚不合适跑那个炭火,叫庙里老人去隔壁村请师公嘛。庙委会他们每年集那么多钱,光买花生米吃呀?你明年不要去办神生日了。”
跛脚良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画好的符,就说:“带了符给你们,没有过去,贴个符安宁。”
女儿看眼厕所,门中央一块半透明雕花玻璃一团水雾。她拿过符,搬只小凳,快手快脚贴到防盗门顶,歪一歪门两侧缠的塑料花,让黄纸画的符遮掩在花枝后面。待女婿出来,跛脚良放了两百块钱给外孙,慢慢走下楼梯。他怕踏空,抓着扶手,一阶阶单脚拧绕下去。真是不中用,一个闯祸的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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