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回来的信吧?我们底下人不知道呵,老太太!”
“俩孩子多斯文哪!不像我们这儿的。”
“他们俩倒好,不吵架。”
“十六爷这向怎么样?”又放低了
发黑的白木小门,一进去黑洞洞的许多小院子,都是一家人,但是也有不相关的亲戚本家。转弯抹角,把她们领到一个极小的“暗间”里,有个高大的老人穿着灰布大褂,坐在藤躺椅上。是她祖父的侄子,她叫二大爷。
“认了多少字啦?”他照例问,然后问他媳妇四嫂:“有什么点心可吃的?”
四嫂是个小脚的小老太太,站在房门口。翁媳讨论完了,她去弄点心。大侄侄们躲得一个都不见,因为有吃的。
“背首诗我听,”他说。
九莉站在砖地上,把重量来回的从左脚挪到右脚,摇摆着有音无字的背“商女不知亡国恨,”看见他拭泪。
她听见家里男佣说二大爷做总督。南京城破的时候坐在篮子里从城墙上吊下来逃走的。
本地的近亲只有这两家堂伯父,另一家阔。在佣人口中只称为“新房子”。新盖的一所大洋房,里外一色乳黄粉墙,一律白漆家具,每问房里灯罩上都垂着一圈碧玻璃珠总。盛家这一支家族观念特别重,不但两兄弟照大排行称十一爷十三爷,连姨奶奶们都是大排行,大姨奶奶是十一爷的,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是十三爷的。依次排列到九姨奶奶“全”姨奶奶,绕得人头晕眼花。十一爷在北洋z.府做总长。韩妈带了九莉姐弟去了,总是在二楼大客厅里独坐,韩妈站在后面靠在他们椅背上,一等等好两个钟头。隔些时韩妈从桌上的高脚玻璃碟子里拈一块樱花糖,剥给他们吃。
有人送的一个新姨奶奶才十七岁,烟台人,在壁炉前抱着胳膊闲站着,细窄的深紫色旗袍映着绿磁砖壁炉,更显得苗条。梳着两只辫子髻,一边一个,稀疏的前刘海,小圆脸上胭脂红得乡气。
“来了多少年哪?是哪儿人哪?”她沉着脸问韩妈。同是被冷落的客人,搭讪着找话讲,免得僵。韩妈恭恭敬敬一句一个“姨奶奶”,但是话并不多。
连新姨奶奶都走开了。终于七老太太召见,他们家连老太太都照大排行称呼。七老太太坐在床沿上拉着他们问长问短。“都吃些什么?他们妈妈好些东西不叫吃,不敢乱给东西吃。鲫鱼蒸鸡蛋总可以吃吧?还有呢?”一一问过,吩咐下去,方轻声道:“十六爷好?十六奶奶十九小姐有信没呀?”她当然用大排行称呼乃德兄妹。“咳呀,俩孩子怎么扔得下,叫人怎不心疼哪?还亏得有你们老人喔!”